空气中似有女人幽幽的太息,一声叠着一声,游丝般微弱地震颤着。好像在梦里,又好像很真实。
“唉——”
安妮在床上辗转反侧,心里像有几只蚂蚁不安地骚动着。
我听不见,我听不见,我听不见......她在心中默念,脑袋里却像拢了团蜜蜂,嗡嗡嗡响个不停。安妮睁开一只眼,房间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到。
她摸索着穿上自己的小绒兔拖鞋,伸手去摸灯开关,可怎么也找不着。安妮只好顺着地板上蜿蜒的灰青色夜光走向堆满杂物的隔间窗前。深深浅浅的叹,愈发清晰地从屋内递了出来。
“唉———”
“唉——”
“唉—————”
害怕的感觉……从一开始就消失了呢。
目光透过薄纸铺陈的窗格,有一张小小的红楠木案,一只空梅瓶,一袭落满灰尘的帘幕,依稀可以辨出是间女儿的闺阁。
檀椅上的女子侧身而坐,覆额精巧的发髻俨然一副梳妆的模样。青铜镜内映出的,却是极憔悴与怨结凝成的一张脸,写满了孤苦与无奈。
“几日未曾照过镜子,竟已生了白发”她素手轻拈下髻上的一缕银丝,幽怨道:“陈珩,你好狠心!都只道人心易变,却不想你我朝朝暮暮十数载,逃不过你旧颜新欢,可怜红骊不过两岁!”兀自叹着,恍然间楼外,竟有歌吹之声,笙箫不绝,和着歌女咿咿呀呀的唱腔,飘飘忽忽散入窗内。女子缓缓抬头,望向窗外灯火通明,明晃晃地无不映出她眼底的恨意,
“我只叹你占尽一时风光,日后也落定这凄楚下场!”她自言自语,一字一句都咬牙切齿。透过那冷面如青铜般阴惨的脸,安妮甚至看见另一个娇娆的魅影,坐拥于往来宾客之中,舞尽桃花扇底风。妖冶的笑靥,流露出鄙夷与嘲弄的神色。
“唉————”
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。或许从那张崭新的面孔中,她看见了往昔自己的荣华富贵。
安妮轻轻推开半掩的雕花木门,因为年久的缘故,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。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——还好,这点小小的声响并没有惊动屋内的人。
她眨了眨眼睛,规闺阁内的案设竟繁复起来——细看梳妆台上的女子也不是同一人。这一个岁月年轻,铅华匀饰的脸蛋上依稀有几分稚嫩的痕迹。然而淡眉微蹙着,显出与年龄不符的愁苦。
……
“娘,我不要出嫁!”莺儿凄厉的的哭喊声划破沉寂的夜空。
“听话,莺儿。大人说你性子最温顺,才把你许配出去,这是我们的殊荣啊。府上以后的路子可怎样好,就指望着你了......"
"那宝珍姐姐呢?珠瑛姐姐她们呢?那天王府里的来人,他们家老爷看上的明明是新夫人的女儿!我亲耳听见了的,我亲耳听见了的!父亲为什么不让她们去呀!娘,求求您了,别让我走,我不要去,不要去呀。娘,娘……"
莺儿哭得声嘶力竭,低三下四地央求着,满襟已被眼泪沾湿,一双小手用力撕扯着女人的衣角。
“唉——”女人用她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,十二年前那张妖冶的脸,如今已刻下了深深浅浅的皱痕。她有几丝不忍地闭上双眼,却只能对女儿的声声哀嚎无动于衷。十二年,足以让一个女子的生命失去重量。当她唯一的资本已经老去,她和她的女儿,也仅仅是被命运着急丢掉的遗弃品。不知那个早已在冤陷中死去的女人看到这一幕,是该高兴还是叹息?
“别说胡话!”她挣开了女孩子的手。
……
“莺姐姐,府上已经来了人,轿子都备好了,就等着您去呢。”外头有一个丫鬟掀帘而入。
“朱砂,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..这一去,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……要是我走了,你怎么办?”莺儿自知,她的生命从此将永远黯淡无光。
“朱砂的命是姐姐给的……”朱砂的脸早就憋得青紫,听到这儿,忍不住“扑通”跪在地上,两行眼泪流了下来。
“这面镜子原是你母亲的嫁妆,现在就留在你这儿吧。”莺儿道。
朱砂珍重地接下铜镜,用袖子抹去眼泪,从腰间摸出一柄银光乍现的匕首来。莺儿一惊:
“你这是作什么?府里私藏兵器,可是要降罪的呀!”
“这匕首是我七岁时,从从被人抄过家的舍里捡来的。当日母亲被陈珩诬陷,我便要向他拼命。却是姐姐心善……"朱砂的眼光忽然凌厉起来,一种倔强的感情似乎从心里苏醒。她拂袖割下一绺青丝,郑重道:“今日断发作誓,朱砂魂随姐姐。这弑母之仇,若是未报成,朱砂誓不为人!”
“为什么……要报仇?”莺儿痴痴地问,仿佛一切都理所当然。
“因为恨呀,莺姐姐,你不恨吗!是他们让你身陷囹圄的呀!”
“不。”莺儿低语:“恨有什么用,我只要你好好的……”
外头又招人来催了。莺儿强颜一笑,姗姗离去,再不忍心回头看。这一走,不知何处是归期?
也许莺儿不知道,只因曾经那个依依呀呀的小姑娘清淡一眸,就改变了她一生的命运。
……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一个小女孩问另一个小女孩。
那一个摇摇头,她的眉心落着一颗鲜艳如血的红痣。
“朱砂,以后我就叫你朱砂,好不好?”稚嫩的声音里怀着一种小小的期待。
女孩子笑了笑。
……
究竟是莺儿的善良,否则她早已追随母亲,化作黄泉下一缕孤魂。连同那个唯一与母亲有着血缘的姓名,也一同埋入最深的心底。
苟且的活与无悔的死,哪一个才是她所希翼的?朱砂自己也不明白。
“我只要你好好的……”莺儿的话再次响起。
她低头望向手中的那面铜镜,仿佛看见了母亲的倒影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。
“唉——”
铜镜青锋似的幽光漾了漾,好像也在伤心垂泪。
时变境迁,斗转星移。
再一次见到你的眼眸,又过了数十载春秋。
“老夫人,子雅小姐她……!”子雅府的下人惊慌地穿梭在连廊里。
时值秋深,百花凋残,满目萧条,一如子雅家族衰败的门第。
芊芊素日最喜疑怪的,又最信命数。前月夫人才亡故,三七就见了她的魂魄。小姐一时想不开,就......”
木门被赫然地推开。
横梁下女孩的身体已经冷了,脖子上悬着那条夺命的白绫绢。地砖上还躺着碎成两半的铜镜,铁青得如同芊芊僵硬的面孔。
“……家门不幸啊!”老太太一下子瘫软在门槛边,再没有力气跨入。
……
眼前的情景都模糊起来,讥讽,惊慌,嬉笑,一个个鲜活的面影都渐渐远去,堙没在世间的风烟里,寂静成灰。
偌大的庭院里裹满了陈年的蛛丝,窗花残破,尘封已久的高高院墙诉说着曾经斑驳的历史。任凭往昔广厦万顷,到头来也仅是一抔黄土。
过去了,一切都过去了。
安妮踏进风蚀腐朽的门槛,拾起两半破碎的铜镜,吹去灰尘,重新拼成一张圆满。
镜中的世界泛着迷蒙的水雾,安安静静地立在她的眼前。耳畔一切百态喧嚣,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化为平静。
“唉————”铜镜自顾自地叹息着。
安妮默然与她对视,仿佛面对一片青灰色的孤独。
“叹息什么呢?”她问。
“唉——”铜镜依旧叹息,好像是莺儿的声音,又好像是朱砂的声音,好像还夹杂着千千万万个消失在尘埃中的女子的声音......
她伸出手,贴上光洁的铜壁,镜面便像水波一样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。镜子里的那一边,一个俊俏的女孩子,额心有一点艳红的痣,站在世界尽头,明媚地一笑。她的瞳仁中氤氲着不属于这个灵魂的虚无,深深地凝视着安妮清澈的眼眸。
这双眼睛,总觉得在哪里见到过似的……
虽然想不起来,但是,很久很久以前就见到过,多么熟悉啊!
……是谁呢?
她们的影子渐渐重叠在了一起。
镜底忽然闪现出一星微光——暖的,干燥的,淡金色的光线,有槐树花甜丝丝的清香。
青灰色的天空,青灰色的墙壁,青灰色的......是铜镜的颜色。
安妮突然明白了。
缥缈的声音,薄雾般地低吟唤着一个名字:
“千度。”
……
“诶,您的牛肉面来了!”老板娘端着面碗大声喊道,打断了安妮的思绪。湛蓝的天空如同一块纯净的水晶,也看不见一丝云彩。槐树花洁白的清香在风中散落着,萦绕在她的鼻尖,甜丝丝的。
安妮背起书包,一路向学校小跑而去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空知鳏鳏忧叹,谁谙佳人心事几许?燕梁琼妆,不过一场镜花水月。
初一:烟水忘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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