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是七年不回此地了,离开的情景历历在目,恍若昨昔。
雪花玲珑剔透,莹白如羊脂美玉。
那座用羊脂美玉砌成的宫殿在哪呢?可还有人站在玉莲上起舞?
“师妹。”
我怔愣了一下,虽已过七年,他的声音我还是记得的。
我强忍住泪水,换了笑脸,转身看他:“师兄,别来无恙。”
一
不过七年,张丽华却已一头白发。
当年陈后主有恩与我,我料到隋兵要去攻打陈,隋二十万大军前往伐陈。
陈国边将,雪片告急,俱被江总,孔范二人不奏。不料隋兵已到广陵,直犯采石。守将徐子建,不敢交战,弃了采石。过了数日,方让萧摩柯和任忠出战。二人到钟山与隋朝先锋贺若弼会战,无奈萧摩柯被贺若弼挑于马下,陈兵大败。任忠逃回见后主,后主并不责他,反与任忠黄金二柜。任忠再整兵马出城,撞着韩擒虎,便倒戈投降引隋兵入城。
我就躲在景阳井里等他。
我没想到的是,他竟带了张丽华和孔贵妃跳这景阳井。
他见了我也是大吃一惊,我蹙了眉,向他问安。
隋兵已近,我请他跟我走。
他摇摇头,他说:“仙人在上,寡人自知不是明主,倘得这一死,也是应有的下场,只求仙人救了丽华,寡人......也无甚遗憾了......。”
孔贵妃则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,张丽华泪眼朦胧,平增艳丽。
我对他施礼:“既是恩公所愿,冰莹便照办。只愿恩公黄泉路上好走,下一世不需再受这等苦楚。”
话罢,我便携了张丽华去,只听见贺若弼的笑声,和孔贵妃的啼哭。
而站在孔贵妃旁的“张丽华”,却若石一般。
我本无心。尽人间分散别离,欢颜笑语,也与我无甚关系。
所以纵张丽华万般哀求,我也不肯再去救他,即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。
大概是天意吧,纵我是不死之人,也不能逆天而行。
所以我宁愿下天山受尽人间苦楚,用七年时间寻他踪迹,也不愿施法将他从刀口上救下。
还好,我寻得了他。
二
临潼山,承福寺。
唐公李渊的夫人分娩世子,我只是略略看了一眼,便认出了他。
那个新生的世子,有王者之相,也有......他的气息。
这是他。
我啜了一口酒,心中便舒畅起来。
上好的梨花酿,师兄酿酒的功夫倒是长进不少。
“她若是再这样下去,怕是难度过今年新正。”
我点点头:“那我去取狐丹来给她续命。”
师兄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,道:“她这样思念陈后主,倒不如死了的好。”
我看着美玉砌成的墙壁,说:“那只狐狸最喜爱这里的美玉莲花,今年若他还来盗,非取了他的狐丹不可!”
师兄叹了口气:"这七年,他倒是不曾来过。”
心猛地惊了一下,我咬唇立起:“师兄,我出去走走。”
果真是死了么?
寻遍了整个天山,却依旧寻不见那只狐狸。
我倚在天山神树下,不知怎的,心中一片空旷,叫我害怕。
一片红色花瓣自神树上落下,接着第二片,第三片......刹时花瓣纷飞,似要混沌了整个世间。
我笑了一笑,缓声叫道:“狐狸?”
一个雪球打在我头上,带着我熟悉的笑骂:“不是说了,不准叫狐狸吗?”
一个火红的身影从树上跳下来,邀功似的举起手中的坛子:“盗来一坛你师兄的梨花酿,要不要尝尝?”
我举起手就朝他打去:“好啊,又偷东西!”
“不是见你回来,庆祝一下嘛,别打呀,小心把坛子碰碎了!哎哎,我偷他一坛酒比偷他一块玉还难呢!别闹了!”
我眨眨眼:“那你说,这几年怎么没去偷玉?”
他撇撇嘴:“怎麽没去!去了见你不在本尊就回来了。”
“这是为什么?”
“干嘛,你以为我想玉啊?那有个屁用啊?冰莹,你是不知道啊,那个张什么什么变得那么难看,看见了就烦啊,你也不在,本尊去干吗?我又不喜欢你师兄!”
“那为什么你以前去比你去偷鸡还勤啊?”
“那不是因为那个张什么什么好看嘛!”
“死狐狸你要不要奉献一下你的狐丹啊?张美人要香消玉殒了!”
“啊?......不要不要!本尊突然想起约了土地公公下棋啊,先走一步啊!”
......
“冰莹!你放开我!我不要啦!不敢啦!哎哎!给我留点啊!偷他一坛酒比偷他一块玉还难呢!你总不能全喝了吧?哎哎!别摔啊!那可是上好的玉坛!......哎......别走啊!放我下来!”
三
雪花飞舞,她一身白衣,虽是时光侵蚀了容颜,但那眼中绝代的风采还在。
白凝殿上七十二朵玉莲花,她一步一顾盼,玉足莲花交相辉映,只是每一次顾盼,都向了师兄的方向。
就算师兄未曾看着她。
我和狐狸躲在玉柱后,看她衣袂纷飞恍若谪仙,也把师兄的冷漠尽收眼底。
张丽华,张丽华。
陈后主极尽宠爱,以命易命换她一世繁华,可她终究是爱上了别人啊!
我化出片片花瓣,随暖风降落,她随风在莲上旋转,唯美绝伦。
一曲未罢,她也随风化为烟尘,只听得一句“多谢仙人”。
我呆愣了片刻,师兄径自走到我们面前,缓缓说了一句:“这是代价。”
我恍然大悟,可是,她又谢什么呢?谢师兄给了她最后的美丽,还是那个永不可能的答案?
她到底是死了啊!
死狐狸碰了碰我,我这才想起我们本是在偷看。
欲言又止。
师兄却笑了笑,问我:“这下即便寻到陈后主,也无法同他交代了吧?”
我在那一刻,突然觉得师兄很可怕。
就像,我从未认识过他一样。
我说:“师兄,我要下山。”
师兄半晌未答。
唐公李渊的二世子,是陈后主的转世,李渊有皇者之相,二世子李世民即使成就不了帝业,这一生,也应该是安稳富贵的。
如此,我也应该放心了。
也就不该下山去了。
可是师兄还是答应了我。
条件是阿玄跟着。
阿玄就是那只死狐狸。
四
时隔多年,天下大变。
昏君当道,隋炀帝不得人心,天下反者甚多,共有十八路反王,还有六十四处烟尘。
唐公李渊,得旨限三个月,要造一所晋阳宫。
是因炀帝梦见琼花,要到扬州的羊离观看这奇花。长安到扬州皆是旱路,劳于行动。宇文化及遂奏道:“陛下可传旨意,令魏国公李密做监督官,将军麻叔谋做开河主管,令狐达副之。大发民夫八十万,自龙池起工。凡是长平关隘山岭,必由去路,浅处开深,仄处开阔,以便龙舟行走。并趁机限李渊三个月在太原府造一所晋阳宫。倘若不尊,只说他慢君,罪该斩首;他若造了,又说他私造王宫,也把他杀了。”
当日我与阿玄使了隐身法,在炀帝宫中游乐,却不想听得这一番话,我拳头一紧,便想结果了这老贼。阿玄拉住我,便往了太原府。
炀帝本就想杀了李渊,其实说起当年,李渊杀了假的张丽华和孔贵妃,炀帝因此记恨他,而那张
孔二人本是陈后主宠妃,陈后主却又成了他的二世子,想来,不得不叫人喟叹一声天意。
李渊也不是傻子,炀帝的用心,他又何尝看不出?
无奈之下,只得开造了这宫殿。
李世民也焦躁得紧,我看他皱眉心疼的样子,竟也有几分不忍。
我化了身形,来见他。
他一袭白衣倚在树下,让我想起千年前,初见他的时候。
那时的他,不是陈后主,不是李世民,只是一个富贵公子,闲散游人。
那时的我,不是仙人,不是冰莹,只是一只折翼的凤凰。
他不过怜我受伤,悉心照料,我却因这悉心照料,在人间守了他近千年。
连我自己,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。
他猛地起身,剑指在我的鼻尖。
我盈盈一笑:“世子近来安好?”
五
我同他站在午门外。
炀帝必然将李渊绑出来,那时就要他去击鼓,太监必定拿他上朝,见了炀帝,只需说知炀帝,要他起出铁钉来看,若是旧的,钉子一定俱锈;若是新的,自然不锈,如此便辨得这宫殿是何时造的了。炀帝再如何,也不能杀李渊了。
炀帝赦了李渊。
可我不曾想到,炀帝竟将世民承继为子,封了秦王。
可他一点都不开心。
我那日才知道,炀帝有个如意公主,同他情投意合,他本想炀帝赏识,不过把公主嫁他,可惜弄巧成拙,炀帝继他为子,他与公主,成了兄妹。
再无可能。
多么可笑。
他为陈后主,爱的是张丽华,他为李世民,爱的是如意。
他的心中,竟没有我的位子。
阿玄难得的安静,或许我对他,阿玄也猜出了七八分。
只是他自己,从来都不知道吧。
我曾为他算过一卦。
这一世,他明明应该爱我,明明应该带我吟赏烟霞的啊!
我不敢看他,我知道他恨我。
那么,你就恨吧,待我帮你取了这天下,也就不欠你什么了。
六
阿玄也不再同我开玩笑。
他说:“冰莹,天意难违,你又何必逆天而行,到头来落个禁居的下场,值吗?”
我不理他。
他把手中的石子一掷,恼怒的看着我。
这一掷,倒出了祸事。
他的力道大了些,竟掷死了过路人。
那人眼熟,细细辨来,竟是徐积。
他也愣了愣。
徐积就是徐茂公,世民成大事,少不得徐积的帮忙。
如今被阿玄一石打死,这可如何是好?
我急了,忙勾出自己的灵丹,要为徐积还生。
只是不知怎的,头竟晕晕的......
再醒来时,看见了师兄,不见了狐狸,徐积却醒了。
我疑惑的看着师兄。
师兄笑着说:“那狐狸怕你醒了不饶他,就回天山了,正好我要云游,让他守着白凝殿也好。”
我点点头,说:“那,我送他去他该去的地方。”
师兄拍拍我的肩:“你就歇着吧,我去就好。”
我一笑,突然发现徐积在看着我。
那种眼神,似曾相识......
我也无心多想,感应到世民有难,直奔了天牢。
彼时李渊做了皇帝,世民还是秦王。世民讨战王世充得胜归来。
世民出兵日久,记念王姊遂往后宫相望。公主令侍儿置酒,饮至傍晚,世民辞出,从彩霞宫走过,彩霞宫乃尹妃所居,却见哥哥在哪里与尹妃饮酒作乐。世民望见,惊得半死,遂将玉带挂在宫门外,心想下次二人决然不敢,却被尹妃告了黑状,以玉带为证,李渊一见大怒,将世民囚在天牢。他麾下众将皆调去边防,以防不测。
他一脸憔悴,看见我来,竟不屑的笑了笑。
我假装没看见,我说:“我带你走。”
他别过脸去,声音冷漠:“不用。”
隔得不近,我却这么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厌恶。
是怪我吗?
眼中不知何时竟蓄了泪水,我轻声唤他,音里带了哀求:“走吧,不走你会死在这里的。”
他大笑了几声,狠狠的瞪着我:“我这样,不是正合你意吗?还来这里装什么!”
什......什么?
我不过告诉他救父之法,他因此错失心爱之人,就,如此记恨我吗?我有什么错?
他长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你走吧,别让我再看见你。”
我紧咬了下唇,缓缓走出,又听得他说:“再见你,我会杀了你。”
......
再见我,他要杀了我。
他竟要......杀了我。
七
他登了龙位。
赤壁宝康王下了战书。
他御驾亲征。
我还是忍不住去见他了。
我寻见他时,他被困木阳城。
不觉已是三个月,粮草渐渐销空。
我突然想起天山的粮袋。
袋中本无米,只是往下倾倒,便有米倾出,无竭无尽。
这袋子我是带着的,只是,他会接受吗?
......
我也不知为何,竟觉得眼前的人,是阿玄。
而不是徐积。
他笑的样子,竟也像极了阿玄。
他说,仙人若肯相助,徐积自当感激不尽,只是有一事相求。
雾隐飞鼠再赠粮。
果然是绝好的办法。
世民绝不会知道,是我赠的粮。
可我还是失算了。
我隐在黑雾中,正化出只只飞鼠,他就瞧见了我。
他下堂引了一支金翎箭,对准了我。
我苦笑了一下。
心中无以言说的痛。
凡箭自是伤不了我,可他是帝王,引的金翎箭。我却立在那里,任那只箭穿透我的身体。
我还是算错了。
本是助他,却被他一箭打回原形。
世民,你恨我么?为什么恨我呢?
世民,你可开心?为什么开心呢?
世民......
若我死能解你心头之恨,我便去死好了。
只是,世民,你可否会记得我?
可否记得,我爱你呢?
八
已是三年,唐军攻到凤凰山。
我立在梧桐树上,远远看着世民和徐积。
徐积朝我走来,眉目隐隐变化......竟成了阿玄的模样。
他抚着凤凰石,我睁大了眼看着他。
他竟在唤我。
他说,冰莹,你可还在这里?
他说,冰莹,阿玄带了他来见你。
他的泪滴在凤凰石上,赤黑的石泛出光亮,犹如宝镜。
世民问他:“徐先生,此是何碑?”
他说:“此非碑也,就叫凤凰石了。”
“既是凤凰石在此,凤凰为何不见呢?”
他笑笑,让我想起许多年前,世民对我的笑。
带了怨恨和不甘。
他说:“凤凰岂是轻易见的?”
我叫了几声。
四只孔雀探风,一对仙鹤引路,我第一次,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。
我朝天空旋转,三尾带起阵阵暖风。
世民眼里,竟是难以掩饰的惊艳。
我想哭,也想笑。不知自己是如何离了凤凰山。
九
白凝殿上七十二朵玉莲花。
师兄说,徐积那日就死了,此后辅佐世民的都是阿玄。
阿玄。
他不过一只无脑狐狸。
阿玄又何尝不知,自千年前世民救下我,我的心,就在他身上了。
却还是如此执迷,期待哪一天我会发现他的好。
我曾用七年时间,寻陈后主的踪迹。
却不知七年来,他步步相随。
我用尽一生,去爱当年,救下我的富家公子。
却不知数万年来,他给过我多少关怀。
我期盼用生命换世民的倾心相待。
却不知,他用所有,换了我的坦然去爱。
只是,爱的不是他。
我想起当年张丽华在莲花上起舞的情景,唯美绝伦,花惭月愧。
可我觉得美的,竟是她看师兄的神采。
一昔美如花眷,一瞬化为烟尘。
她无悔,她为她爱的人,跳了一支舞。
是她这一生,跳的最好的一次。
我也无悔。
景阳井中,他的深情似海,虽不是为我,也叫我痴迷。
长安殿上,他的笑容如风,虽他恨我,也愿意付出。
木阳城下,他的金翎箭对准了我,我宁可受这一箭让他消恨,也不想他再痛苦下去。
凤凰山前,他的眼中那抹惊艳,是我唯一安慰的神采。
容华谢后,君临天下。
登上九重宝塔,看一夜流星飒沓。
时光翩然轻擦。
我化作人形,再次出发。
去寻那个富家公子,那个陈后主,那个李世民。还有,那个阿玄。
梦中楼上月下,站着眉目依旧的你啊。
我愿为你倾尽天下,只想为你拂去衣上雪花,与你并肩,看这,天地浩大。
高一:闫秋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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