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为学杯B组]桥_3000字

　　母亲病了，一接到校长的消息，他就扔下了手头的活计从城里连夜赶了回来。刚到村口，他就看见满头白发的母亲拄着拐杖，在山坡上出神地望着。轻轻的风，吹着母亲的脸，吹不散母亲满脸的期待。他知道，今天是星期一，母亲在等那五星红旗冉冉升起。那是母亲在她牺牲了二三十年青春的小土房，和她的孩子们一起编织的回忆。

　　直到他连叫了好几声“妈！”母亲才看见他，风尘仆仆，满脸灰尘。母亲不由得笑了，直笑得泪流满面。看着母亲枯瘦的身子在风中似乎随时都会被吹走的样子，他忍不住鼻子一酸，“母亲，才52岁呀，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呢？”当母亲硬拖着身子到柴房给他煮了两碗粥，食物虽然十分粗劣，却让他狼吞虎咽。这里面，有母亲的味道呵。对话中，他才知道母亲已经病了一两个月了，本来都快好了，只是近日突然加重，母亲以前工作的那个学校的校长便给他捎了一封信，他不由对自己不关心母亲的行为自责不已。良久，母亲突然提起，想再回学校一趟，因为最近母亲睡觉时总是心里感到不踏实，好像学校随时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。尚为旅途疲倦的他立马就答应了，因为他知道，父亲早逝，母亲把他拉扯大，不容易，他能回报的却没有多少，况且，看母亲现在身体的状况，所剩的日子怕也不多了。

　　次日清晨，母亲叫醒了他，看得出母亲十分兴奋，难得有了一些精神。他背着母亲，走一阵歇一阵，翻过山，涉过水，这些儿时闭着眼都能走过的路，现在重游一番，让他感慨万分。路程尚远，他却不累，因为母亲的身子背起来轻飘飘的，完全不如他在城里背的砖几分重。傍晚时终于到了，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，四面环山，唯有一条公路和几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是这座学校与外界联系的方式。一切仍然破旧不堪，几间低矮的土房，一小片泥地，就是这个学校的全部，再不，就是泥地边的山坡上飘扬着的五星红旗，支撑着这座学校，数十年屹立而不倒。而母亲，如见到了一位久违的老友一般，激动得竟然扔下了拐，自己绕着学校走了起来，抚摸着那些曾经流着鼻涕的孩子在矮矮的课桌上刻下的道道年轮，享受着曾经这片土地上熟悉的味道。他感到，母亲的身体里，多了一股力量，坚不可摧。屋里孩子们的朗朗书声传出，母亲哭了，浑浊的双眼流出了浑浊的泪。

　　他发觉身边突然多了个人，一个男人，大概三十几岁吧。表情肃然，显然同样不愿干预老人的回忆。他正欲问明来者身份，母亲却一下瘫倒在地上。他慌了，冲过去抱起了母亲，男人也过来帮忙，把他引到了一间小房。房间里灰尘满布，有一架破旧的床，勉强可以睡觉，但令人担心的是，好像稍一加力就会垮掉一般。他把母亲小心地放了下来，检查了一番，还好并无大碍。只是睡着了，想必是因为过于劳累，又喜悦过度，从而昏睡了过去。他叹了口气，看来母亲大去之日不晚了。但他又想到，母亲能长眠于此，怕也是她老人家的心愿了吧。他正发着呆，男人突然碰了碰他的手，示意他出去说话。

　　操场上，他了解了男人姓苏，是这儿的校长，当了有几年了。他所熟知的老校长十年前便去世了，学校条件太艰苦苦，但是来读书的有些是住在十几里外村子的孩子，学校是他们唯一的希望。这学校除了他就只有两个女老师，而最有经验的母亲，也下任了。只剩他们，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。他向苏校长通知他表示了感谢，并说明了母亲以后的可能性，希望苏校长不介意，能让母亲在学校走过最后一程，苏校长同意了，看得出他同样十分尊重老人，因为母亲可是唯一在这座学校坚守了近三十年的老师，几乎方圆二十里所有读过书的人都是她的学生，德高望重。再加上就连校长本人也是老人的学生。晚上放学时，两个老师把孩子们组成一条长长的队伍，从公路那里出发，一个个地把他们送回了家。剩下一些孩子因为离家路远，就用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棉絮在教室里打地铺，他为这里的条件如此之艰苦暗暗吃惊。

　　夜深了，看着母亲安详睡着，他轻轻哼起了幼时母亲为他唱过的童谣：“麦苗青，杨柳绿，我采野花上山沟。采朵红花给公。。。。。”突然，母亲浑身抖动，嘴里念叨着：“娃儿，快把桥修好咯，发大水咯。快把桥修好咯，发大水咯。。。。”他强作安定，轻轻拍着母亲的背，继续唱着，像以前母亲哄他一样，哄着母亲。母亲重新睡着了。他见母亲已经睡熟，心里仍疑惑不解，母亲说的什么呢？于是，他来到了苏校长办公室的门前，略忐忑地轻轻敲门。原本以为苏校长早已睡下，现在打扰不礼貌，没料到苏校长马上就开了门，苏校长一见是他，立马将他迎进屋内，原来苏校长在批改作业，他并没料到苏校长这么晚了还在工作，心里对这个汉子敬佩有加。

　　苏校长为他倒了一杯开水，问他有何事。他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，包括母亲说的话。苏校长沉思了一会，说道：“老师她当初的确跟一座桥有过关系，在我还是老师的学生的时候，老师经常带我们同学去学校后面的树林那儿的桥玩。老师很喜欢画画，她经常坐在桥上，画我们嬉戏的样子。而那座桥也是通往出山谷的唯一安全途径，只是后来乡里面拨了一笔钱，铺了一条路，将几个村和乡都连了起来，你坐车来时应该就是走的那条路。然后那座桥就失去了本来的价值，有些村民砌猪圈又来采石料，老师自然反抗，但是老校长同意了，因为老校长本就不想惹是生非，给学校带来多余的麻烦。不久那座桥就几乎快被拆完了，只剩下桥墩，河流也快干涸，变成了一条小溪，任由岁月流逝，直到今天。但老师说的发大水修桥，想必是老师又在纠结于往事而伤心吧，你多多劝慰一下她老人家吧。”

　　他告谢了苏校长，打着手电筒绕到了教室后面，果然如苏校长所说，穿过小树林后，他便听到了一阵哗哗的水声。用手电筒扫过河岸，看到有一个地方，两岸正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，浸水处都已经被溪水冲刷的光滑如玉，如同不留痕迹的似水流年。想必这就是苏校长说的石桥的桥墩了吧？他站在夜色中，朦胧中似乎又听到了当年孩子们的嬉笑声。

　　次日一大早，几个壮实的汉子来到了这里，他们正是他在城里同甘共苦的弟兄，自发来帮他这个工程队队长修桥的。他本来不想如此，可兄弟们知道后却坚决要来帮忙，说要让老人家了了一个心愿，尽管这可能只是一番梦话。却仍然让他感动不已。在一天的东奔西走耳道好说歹说后，他总算向村民们要回了石头，而兄弟们鼓足了劲伴着孩子们陆陆续续的嬉笑声，把石头搬回了河边。但他们终究只是修房子的农民工，并不会修桥，而且是在没有吊车挖掘机的现代设备的帮助下，施工难度之大可想而知。但如果有桥的设计图，他们凭借多年的建工底子，有一定把握重建。

　　这时，刚刚醒来的母亲拄着拐，在苏校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河边，看到早已洗刷干净的石材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在听说他的困难后，母亲回到了小屋里，在床下摸索着，竟摸出了一块布满灰尘的木板。母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，灰尘渐渐褪去，流露出的是一片鲜艳。这时，他才看出这是一幅画，虽年代久远，但仍可猜得出这是母亲当年的画作。画上画了一座立于小河上的石桥，旁边的草地上春意盎然，一群孩子正在相互追逐嬉戏，脸上满是天真无邪。他不得不感叹，母亲的画工真是了得，孩子们的每一个动作，石桥上的每一个细节，乃至石头上孩子们稚嫩的粉笔字，都被母亲用画笔完美的重现出来，只是为何，他却从未听过母亲提起。突然，他想到，这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设计图么，他明白了母亲的意图，却看见母亲正入神的看着这幅画，苏校长也是一脸苦笑。他轻轻咳嗽了一声，母亲猛然缓过神来，一脸歉意地把画递给了他，他连忙捧着画跑向了河边，兄弟们早已等待多时，这时，开工了。

　　光阴似箭，日月如梭，一个月后，孩子们快放暑假了，天气变得越来越闷热，跟往常有些不同，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桥也修好了，立在小溪上，重新焕发出一种威严和令人信服的坚固。可是母亲却病倒了。母亲这一倒，再也没醒来，可呼吸仍在，不过十分微弱，他守护在母亲的床边，正想代母亲对兄弟们说声谢谢，却发现兄弟们早已默默离去。他决定陪母亲度过最后一段时光。一天晚上，他正在默默看母亲的画作，外面突然一声惊雷炸起，随即是瓢泼大雨。他走到外面，轻轻关上了门，看着四面的山上，心里有些不安。又是几声雷声巨响，远处的山峰呻吟着，一下垮塌了下来，公路被埋得严严实实。沙土堆的山，哪里禁得住如此暴雨的撼动。他慌了，连忙跑进屋里，抱起母亲，却被母亲一下死死抓住了手，力度相比母亲的身骨，简直不可思议。母亲的眼仍然紧闭着，嘴里喃喃有词，他俯下身子听，却是：“先，先救孩子，别管我……”他犹豫了一会儿，便轻轻放下母亲，朝教室奔去。雨越来越大，原来多日的闷热便是警告，可母亲的预感，时间由不得他多想。两个老师正在把孩子们一个个叫醒，苏校长则跑了过来，一脸严肃的说到：“公路被压死了，土路太滑太窄，必须让孩子们安全撤离，看来只有从桥那里走了。快！行动。”说完，苏校长抱起两个跑得慢的孩子跑向了河边，他也带着孩子们往河边跑，两个老师紧跟其后，这两位老师都是女老师，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，虽然也是吓得面容失色，却仍然死死抓住孩子的手。这时小溪已经被泥水所侵占，变成了一条汹涌咆哮的河，而且正在迅速漫上河岸。两位老师率先过了桥，把孩子们一个个带向对岸，孩子们纷纷跑向山谷的出口。孩子越来越少，水位也越来越高，几乎已经覆没了他的腰，有一名老师带着大部分孩子们抵达了安全地带。只剩下两个孩子，却因为过于害怕不敢过桥，紧抱着在桥上大哭。一个猛浪打来，一个孩子被打了下去，一只手死死抓住另一个孩子。苏校长一急，涉着水冲了过去，一把抓起两个孩子，竟然一下丢向了对岸，那位老师一个踉跄，差点摔倒，但还好站稳了，随即抱着两个孩子向出口跑去。他看到山谷的出口，站着一群村民，他们都焦急的招着手。苏校长叫喊着：“小心”，却一下被浪打入水中，再也没浮上来。他的心里一阵失落，又猛然一惊，母亲！一转身，看见母亲正靠着墙，看着他，眼神是那么的平和，单薄的身子，如巨人一般屹立不倒，就像，就像一座桥。他知道了，母亲以另一种方式，涅盘。他哭喊了一声：“妈！！”一个浪打了过来，他沉入水中。

    初二:陆沼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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