佳作赏析《看月》（四）

　　住在上海“弄堂房子”里的人对于月亮的圆缺隐现是不甚关心的。所谓“天井”，不到一丈见方的面。至少十六支光的电灯每间里总得挂一盏。环境限定，不容你有关心到月亮的便利。走到路上，还没“断黑”已经一连串地亮了街灯。有月亮吧，就像多了一盏灯。没有月亮吧，犹如一盏街灯损坏了，没有亮起来。谁留意这些呢？

　　去年夏天，我曾经说过不大听到蝉声，现在说起月亮，我又觉得许久不看见月亮了。只记得某夜夜半醒来，对窗的收音机已经沉寂，隔壁的“麻将”也歇了手，各家的电灯都已熄灭，一道象牙色的光从南窗透进来，把窗棂印在我的被袱上。我略微感到惊异，随即想到原来是月亮光。好奇地要看看月亮本身，我向窗外望。但是，一会儿月亮被云遮没了。

　　从北平来的人往往说在上海这地方怎么“呆”得住。一切都这样紧张，空气是这样龌龊，走出去很难得看见树木，诸如此类，他们可以举出一大堆。我想，月亮仿佛失掉了这一点，也该列入他们为上海“呆”不住的理由吧，假若如此，我倒并不同意。在生活的诸般条件里列入必须看月亮一项，那是没有理由的。清旷的襟怀和高远的想象力未必定须由对月而养成。把仰望的双眼移到地面，同样可以收到修养上的效益，而且更见切实。可是我并非反对看月亮，只是说即使不看也没有什么关系罢了。

　　最好的月色我也曾看过。那时在福州的乡下，地当闽江一折的那个角上。某夜，靠着楼栏直望。闽江正在上潮，受着月亮，成为水银的洪流。江岸诸山略微笼罩着雾气，好像不是平日看惯的那几座山了。月亮高高停在天空，非常舒泰的样子。从江岸直到我的楼下是一大片沙坪，月光照着，茫然一白，但带点儿青的意味。不知什么地方送来晚香玉的香气。也许是月亮的香气吧，我这么想。我心中不起一切杂念，大约历一刻钟之久，才回转身来。看见蛎粉墙上印着我的身影，我于是重又意识到了我。

　　那样的月色如果能得再看几回，自然是愉悦的事，虽然前面我说过“即使不看也没有什么关系”。

　　现在来讲第三个对称段：上海的月。可以说，在整个的“身子”里面，第三个对称段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。第一个对称段写的是在上海的时候，一般是不留意月亮的；第二个对称段写的是一次不经意留意上了月亮；第三个对称段讲的是在上海很少留意月亮的原因，以及如何去看月。为什么在上海很少留意月亮呢？——一切都这样紧张，空气是这样龌龊，走出去很难得看见树木，诸如此类，他们可以举出一大堆。但是为第二段作者因晚上一个不经意的时刻留意到了月亮——一道象牙色的光从南窗透进来，把窗棂印在我的被袱上。所以作者就提出“诸如此类，他们可以举出一大堆”的理由是不成立的。

　　在上午讲课的时候讲过：首先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，这篇文章现在来看，仍然有着积极的、特别的意义；对于指导我们，化育我们的心灵有着不一般的意义。这是我们通过阅读本文应该理解、体会到的地方。

　　《看月》想表达的深意是什么呢？

　　在生活的诸般条件里列入必须看月亮一项，那是没有理由的。清旷的襟怀和高远的想象力未必定须由对月而养成。把仰望的双眼移到地面，同样可以收到修养上的效益，而且更见切实。

　　读这一段话我们可以感知到，看月虽然不是生活的必须之一，但是看月也可以修养自己清旷的襟怀和高远的想象力。月亮，在中国的文化中有着特别殊胜的意义，在《千字文》中，就有“日月盈昃”的说法。也就是说，日月不仅与生活息息相关，在古代日月也与我们观察、体会生活息息相关。在《易经》的思维中，日为阳、为乾；月为阴、为坤。在《三字经》中，就有“三才者，天地人，三光者，日月星”的说法。总之，中国的古人通过对日月星光的观察，可以参透某种人生与自然的奥秘，这样的现实比比皆是。

　　比如在《中庸》中，有这样的话：唯天下之至诚，为能尽其性；能尽其性，则能尽人之性；能尽人之性，则能尽物之性；能尽物之性，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；可以赞天地之化育，则可以与天地参矣。这句话大体的意思就是讲，人的本性与天地的本性是一样的，人性、物性、天地之性，是同为一体的。这也便是老子在《道德经》中讲的：道法自然。自然之性与人的本性应是一样的。

　　人如要恢复自己的本性，可以去参天地、参日月，从道法自然中，寻找到自己的真心本性。这是我们要讲的一个大背景，这也是我们来理解本文需要明白的一个大背景。理解了这个大的背景，我们才能明白，为什么作者会讲“清旷的襟怀和高远的想象力”。现以依持但不限于——对月而养成。那么，需要附带讲的是中国的诗词中，诗人们写月也是不惜笔墨的，写得最多的人想必是唐朝的诗人李白。我们最熟悉的，有这么几首：

　　静夜思

　　床前明月光，疑是地上霜。

　　举头望明月，低头思故乡。

　　古朗月行

　　小时不识月，呼作白玉盘。

　　又疑瑶台镜，飞在青云端。

　　仙人垂两足，桂树何团团。

　　白兔捣药成，问言与谁餐。

　　蟾蜍蚀圆影，大明夜已残。

　　羿昔落九乌，天人清且安。

　　阴精此沦惑，去去不足观。

　　忧来其如何，凄怆摧心肝。

　　月下独酌

　　花间一壶酒，独酌无相亲。

　　举杯邀明月，对影成三人。

　　如若我们有兴趣，可以与孩子一起去收集一下唐诗中有关月亮的描写，以及对月亮所寄托的情怀。

　　那么，为什么我们会在前文中讲，阅读本文对于当下的我们有着不一般的意义呢？我们先来把本段的核心意思再来作一个简化。本段中讲到，人是需要有“清旷的襟怀和高远的想象力”的，而这个“清旷的襟怀和高远的想象力”，虽然可以通过别种方式获得，但观月不失为一种有益的方式。反过来讲，为什么很多人不能观月，不能去获得“清旷的襟怀和高远的想象力”，那是因为“一切都这样紧张，空气是这样龌龊，走出去很难得看见树木，诸如此类，”而这样的理由是靠不住、站不住的。

　　来反观当下的我们，特别是生活在大城市的我们，以及我们的孩子，有多长时间没有看月亮了？没有看月亮的原因，怕也是“一切都这样紧张，空气是这样龌龊，走出去很难得看见树木，诸如此类”吧。我们来想想，开头所讲的我们下班的时候，回到家里的时候，何尝不是生活在一个“井”里呢？

　　我们在夜晚的时候，在出门的时候，虽然说没有低头，但怕也是绝多部分没有仰头吧？我们兴许会为马路的路灯所蒙蔽，兴许会为大厦的霓虹灯所蒙蔽，兴许会为来来往往的车灯所蒙蔽，兴许会为一切马路上、一切身外的声音、光电、颜色、物质所蒙蔽，我们很少抬一抬头，去仰望一下星空。回到家中，生活在一个“井”字中，我们看上去很忙碌，我们做饭、吃饭、洗碗、看电视、忙家务、忙孩子，我们没有时间看月亮。而一个坚实有力的理由便是：一切都这样紧张，空气是这样龌龊。

　　为什么要看月亮？在本文中讲到，那是为了“清旷的襟怀和高远的想象力”。接而引申的话，我们看月亮是在给自己一些时间，给自己的心灵一些时间。通过看月亮，对影成三人，去感觉一下自己的内心，寻找一下那个“第三者”；通过看月亮，去想一想“思故乡”的真心本性。然而，我们做饭、吃饭、洗碗、看电视、忙家务、忙孩子，都是为别人在忙，而没有一点点的时间给自己的内心。哪怕就是在给自己喂饭的时候，我们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些内心的、真实的、清澈的独白：吃饭，对于我来讲，意味着什么？

　　所以，本文的“看月”从深处讲，不只是简单地讲看看阴晴圆缺，而是给自己一点时间，释放一下自己内心的空间。哪怕就是去参一参阴晴圆缺的原因在哪里，而不要用“一切都这样紧张，空气是这样龌龊，走出去很难得看见树木，诸如此类”的理由来推托；更不要以“一切都这样紧张，空气是这样龌龊，走出去很难得看见树木，诸如此类”来蒙蔽自己的眼睛与心灵。

　　刚才有妈妈讲到，孩子顾着写作业顾不得看天空，近视了。现在的孩子，仰头的时间越来越少，不仅仅是视力变浅，同时脊椎病也多，这些都是问题。同样地，我们如果去看一下孩子们下学的样子，能看出多少昂首挺胸、雄赳赳气昂昂的状态？前几天，看到一个妈妈的感言，大体的意思是说，要让孩子身体健康，学习进步。我们是否想过，一个人精神不健康，怎么会有身体的健康？当然，这有点扯远了。

　　通过本文，我们要去体悟，去看看月、数数星、仰仰头，来培养一下孩子的心胸。我们要让孩子，同时也要让自己去亲近自然，在亲近自然中，去感悟一些东西，去提升一些东西。在本文中讲得很清楚——清旷的襟怀和高远的想象力未必定须由对月而养成。把仰望的双眼移到地面，同样可以收到修养上的效益，而且更见切实。要学会在纷乱的、紧张的、甚至是龌龊的生活中，给自己的内心一些空间。我们的内心是什么？举个例子来讲，我们的内心就像是一个杯子里装着混浊的水，如果我们的内心一直在晃，那水永远是混的；当我们把内心平静下来，把杯子放下来，那沙子会沉淀下来，沙是沙，水便是水。观月，其实是在观心，观月的时间就是在给自己的内心有一点清静的时间。

　　我们来看第四个对称段：

　　最好的月色我也曾看过。那时在福州的乡下，地当闽江一折的那个角上。某夜，靠着楼栏直望。闽江正在上潮，受着月亮，成为水银的洪流。江岸诸山略微笼罩着雾气，好像不是平日看惯的那几座山了。月亮高高停在天空，非常舒泰的样子。从江岸直到我的楼下是一大片沙坪，月光照着，茫然一白，但带点儿青的意味。不知什么地方送来晚香玉的香气。也许是月亮的香气吧，我这么想。我心中不起一切杂念，大约历一刻钟之久，才回转身来。看见蛎粉墙上印着我的身影，我于是重又意识到了我。

　　我们如何让心灵的杯子平静地放下来呢？这就是本段回答的问题。在某夜，在某处，去看一看月，看一下月光下的水银般的洪流，看一下江岸诸山略微笼罩着雾气，看一下楼下带点儿青的意味一大片沙坪，如此，才可以找到自己、看到自己——看见蛎粉墙上印着我的身影，我于是重又意识到了我。

　　这个我——不是从前的我，不是混乱的我而是明澈的我；这个我——不是迷乱的我，是清净的我；这个我——不是无明的我，是光明的我；这个我——不是没有方向的我，而是有了方向的我；这个我——不是肉体的我，而是具有灵魂、精神与气质的我。我们，是不是意识到了“我”？我们，何时才能意识到“我”？

　　一篇好的文章，是不会简单地为了写景而写景的，而是要达到情、景、意的统一的。而本文中通过观月，观出一个：看见蛎粉墙上印着我的身影，我于是重又意识到了我。这便是本文的核心深意。

　　最后，我们来看脚：那样的月色如果能得再看几回，自然是愉悦的事，虽然前面我说过“即使不看也没有什么关系”。这是一个倒装句，如果我们顺一下，其中的意思就会更加的明确：虽然前面我说过“即使不看也没有什么关系”，但那样的月色如果能得再看几回，自然是愉悦的事。作者用自己舒淡的、和缓的笔触，去劝告人们，化育我们，看一看月，寻找一个自我，那便应是本文的主旨吧！